民国四年()暨吴湖帆(-,初名燕翼)与潘静淑(-)喜结连理之年,系其大量购藏伊始。吴潘夫妇分别将各自家传书画文物汇于梅景书屋,与此同时,夫妇二人购藏热情与日俱增,规模亦趋庞大。兼具传统型文人与现代型学者特质于一身的艺术家吴湖帆,其独特的鉴藏理念与把玩方式,亦颇具代表性。
1、鉴藏范围
吴氏鉴藏范围极广,除不厌其多地围绕董巨、赵孟頫、元四家、明四家、董其昌及其华亭派、四王吴恽等主流文人画家作品以备创作借鉴研习之需外,兼收那些具有文化历史研究价值或蕴含特殊文化意义的古书画,也是梅景书屋鉴藏内容一大特色。具体而言,大致可分以下几类:
(1)唐宋珍品及元明清主流文人画家作品。身为艺术家的吴湖帆,虽然极为重
视画史流传不多的唐宋真迹,然限于财力,量力而行,故所藏无法与虚斋相提并论。但是,对于元明清文人主流画家、价格稍廉的作品,尤其与吴氏画学旨趣相同的则不遗余力大肆收购。因此,梅景书屋中丰富的元四家、明四家、董其昌、清初六家等藏品为其一大特色,有些作者如董其昌等人的作品甚至多达数十件,且几可按作者早中年排序。相对而言,四僧、金陵画派、扬州画派及乾嘉后作品较少,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吴氏本人的画学审美追求。
南宋佚名鹌鹑图
(2)女史画。潘静淑好画精鉴,“所贮女史杰构殊多”(吴湖帆题文俶《墨梅图》轴),系梅景书屋秘笈一特色。夫妇二人情同志合,数十年间陆续购入文俶《蝴蝶花》、吴山《兰》、杨宛《兰》、张永芳《梅》、胡相端《牡丹》、恽冰《花卉》、陈书《梅鹊图》轴(上海博物馆)、管道昇《墨竹图》卷(台北故宫)、邢慈静《梅花图》轴(上海博物馆)中的李因《松鹰图轴》、马守真《与薛素素兰花图合》卷与文俶《墨梅图》轴等,好友孙伯渊亦曾将吴飞卿女史《画扇》一件馈赠,另如廖织云、陈书、马筌、骆佩香等女史花卉作品,吴潘皆有所获。倘遇古代夫妇画家合作,更是钟情有加,所珍有罗聘《与方婉仪梅花合作图》卷、元人《山水三段》卷等,颇效“管赵”风雅(文俶《梅花图》轴潘静淑签条实为吴湖帆代笔)。
(3)题材偏爱。梅景书屋所藏一些特殊题材的绘画作品,往往为吴潘夫妇所共嗜者,从家传《梅花喜神谱》、金俊明《群芳合璧图》册、汤叔雅《梅花双鹊图》轴,至获购邢慈静《梅花图》轴(上海博物馆)等,皆反映了二人“于梅花尤雅爱之”并以“梅花知己”自视之情怀;再如,他们于古今名家画猫之偏爱,主要源于“夫人爱猫入骨,自小即如此”、“余夫妇有猫癖”(吴湖帆),以及吴家遵循旧历金危危日画猫辟火的习俗。因此,二人可谓遇画猫即收,藏品之丰富,几可办一特展。
宋梅花喜神谱局部
(4)有关家世、乡谊。与吴门风土人情以及吴氏家族相关的古代书画,是梅景书屋所藏之另一特色。前者如出于乡谊情结,吴氏曾遍收吴门状元书法(苏州博物馆)并引以为豪,又因欲购乾隆宫廷画家李秉德《花卉》镜屏未得而感叹“殊为憾事”,称“虽非大名家,亦吾乡先哲”。而诸如吴氏寻购的祖父吴大澂旧藏王鉴《仿范宽关山秋霁图》轴,托张大千代购的奚冈《仿米山水》(上款米庵为高祖别号)、“有先高祖慎庵公藏印”之傅山《书册》,上款“性之”与吴氏父亲吴本善之字相同的赵之谦《五言联》、外祖沈树镛旧藏董其昌《戏鸿堂摹元人书十卷》等,无疑都是梅景书屋购藏的重点;至于金俊明《群芳合璧》册原本就是吴大澂、吴本善鉴题递藏旧物,更何况画家金氏所居“春草闲房”原址即为吴家祖上旧居(吴湖帆题金俊明《梅花集句诗》册;上海博物馆),加之梅花题材系吴潘最爱,诚谓万般因缘融于一册,能不珍护而子孙永保。
(5)稀有性。吴氏所藏如戚继光书法、王宠画作、朝鲜废摄政王大院君画兰小直幅、王时敏设色山水及王翚仿关仝、范宽山水等,皆出于吴氏所言“绝无仅有”或“亦最少见”诸因素;有时甚至并非出于喜爱,比如南京博物院《金陵八家扇》册,其中画家邹喆,吴氏曾指出其“金陵气讨厌耳”,然因其甚少、配齐八家实属不易终而购归;其他梅景书屋所藏如“画中九友”、“明四家”、“赵氏一门”、“四王”等合本,上述购藏心理定亦具焉。
(6)研究价值。吴氏购入清代沈沂《临苏汉臣汉宫春晓图》卷,该画家名头冷僻且无史可考,但重其可补画史之不足耳;而被湖帆认为王鉴代笔人的朱融(字令和)、薛宣等三流画家之作,其购藏初衷,大凡有助于对王氏作品的真伪鉴定。
(7)其他特殊附加意义。如吴氏旧藏项圣谟《山水图》册(上海博物馆)及李流芳《山水图》册皆属极为少见的宋纸本,林良《四喜图》轴、吕纪《鹆竹枝图》轴两幅亦是极为少见的纸本作品,至于董其昌《画禅室小景》册、《行书苏轼重九词》轴、陈继儒《书册》(藏处不详)和罗聘《与方婉仪梅花合作图》卷则兼具“董氏自签”、“明代原装”、“两峰纸”等综合附加因素。
2、雅玩
众所周知,吴氏鉴藏中多有拼拆配凑乃至裁割加减之举,透露了其对古书画形制等方面追求完美的心态,这无疑成为梅景书屋鉴藏活动中一大特色。具体而言,有以下几种情形:
(1)移配。比如吴氏旧藏王鉴《仿古山水图》册八开不全,其中《仿范宽》一帧“失群”,后于钱镜塘处获见,遂与之商易移入,并将册中非原配的《仿燕文贵》一帧“移去别装”,“是册复归完整矣”。
(2)拼配。吴氏家藏王穉登《诗册》、马守真《水仙诗画册》两件原为分装,因作者姻缘,乃合装之;另如吴氏将陆续所得戴进、金铉、刘珏等合装成《六家山水集锦》一册等,皆属吴氏自称的“百衲成裘,抱残守缺,亦自有风味耳”等画史梳理性质。
明王穉登马守真行书南怀诗册并水仙
(3)拆装。如吴湖帆将己藏原本合装一卷的文徵明《中秋诗》(现藏处不详)王鏊《六十自寿词四首》与申时行《游天平山诗》“分装三卷”,其中王鏊书卷不久又为吴氏移装入本展中的沈周《四家集锦》卷后;而吴氏曾将恽寿平画册十开中六页伪品“拆去”,是其去伪存真性质的另一种特殊情形。
(4)割刮。这种情况一般出现于伪款、后添款作品之中,如吴湖帆所藏王翚《仿李成寒林图》轴原有李成伪款,遂断然将“赝款印挖去,以还真相”;即便藏友之物,如张珩家藏《梦蝶图》卷伪款“毌道”、李珩《竹》卷中“严东楼”伪印,弟子王季迁拥藏的宋人《辋川图》绢本卷之“龙眠伪款”,吴氏亦按照自己的鉴藏习惯建议“割去”、“括去”。
(5)补笔。若遇原作缺损、破残,吴湖帆必加接笔补足,绝不留遗憾。如曾“补书”己藏唐寅《行书人生七十歌》轴、《焚香默坐歌》轴(上述两件现皆私人珍藏)“二幅之缺笔”,“全补”新购沈周《乔木慈乌图》轴等;若遇经重裱洗漂而褪色者,也设法弥补为上,如家藏恽寿平《花卉绢》册重加装潢,甚干净,惟红色略失”,故指示“欧儿(吴孟欧)为之重配药水以为补救”。湖帆以修补接笔高超著称于时,藏家如张昌伯亦曾请其“修补”“破损蠹伤特甚”之金农《画册》精品,又曾为孙伯渊所藏恽寿平、王翚二轴“托补空缺”,替孙邦瑞“补完”其新购王鉴《仿梅道人图》轴“一拳大缺处”。如遇书画不全,则以己画配齐,如所收王等《诸家题咏倪瓒耕云轩咏》卷仅剩题跋部分,原卷中倪瓒《耕云轩图》已佚,吴湖帆则自绘并合裱。需说明的是,吴氏上述手法与一般画商、庸工出于谋利的任意割裁妄添性质不同。比如,吴氏指出己藏清邵弥《冻立瘦蛟图》卷原有归庄《题诗十首》,后为“伧父割裂,装入赝鼎卷后”;友人孙邦瑞珍藏的杨凝式《韭花帖》卷(吴氏认为出自张即之手笔),“最荒谬者,近年有张十三郎,其人妄题于祁隽藻之前,又于本身之前、旧印之上用泥金题签”,对此行径,吴湖帆简直怒不可遏,“伧父所作所为,种种惹厌,真是古物罪人。”皆可见吴氏对于破坏性改动十分憎恶,而视其本人所为,则属力图恢复原貌之保护措施,这种蕴含专业性质的雅玩方式,于当时的鉴藏界无疑具有一定的影响。
兼具传统文人与现代学者双重特质的吴湖帆,与稍晚的张珩等鉴定家一样,都已展示出兼容传统画学与现代科学研究方法的趋势。(笔者)试析如下:
(一)印鉴研究。比如吴氏针对孙仲渊所示一件唐寅画作之鉴定,就发挥了印鉴之辅助作用,指出“‘弘治甲寅’,时年廿五岁,而钤‘南京解元’印者,廿九岁中解元”,用印与作者生平明显抵牾,故而认为“乃出谢时臣伪作,后人补印者也”;又如吴氏曾指出,“世传沈周伪本至多,其印各别,大同小异者皆非真迹。余考定石田晚年所钤‘启南’印,所见者真迹皆同,可知不同者俱伪托耳”。可见对印鉴于书画鉴定与研究中所起的辅助功能,吴氏皆予以相当重视。
明唐寅骑驴思归图
(二)对书画家不同时期风格特点的梳理。近现代鉴定家中,对诸多古代书画家生平风格演变最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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